2010年05月17日 16:59  来源：民主与法制时报

    2009年，江西省国土资源厅原副厅长李江华、许建斌、陈爱民先后落马，并带出国土系统多起案件。三起案件互无牵连，既非窝案，也非串案，但一个共同特点是——均与国土资源的管理权有关。

    “权力过分集中，为以权谋私者提供了条件。一块土地的背后，往往交织着各种权力的拉动和平衡，权力干涉多，监督环节往往形同虚设。”

    江西国土系统爆发“腐败群案”

    2010年4月16日，江西省国土资源厅原副厅长李江华受贿案一审落槌，被法院判处无期徒刑。

    3个月前，同为该厅原副厅长的许建斌以相同的罪名，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5年。目前，仅剩下原副厅长陈爱民涉嫌受贿一案，尚待判决。

    由于三名副厅长在同一时段内先后落马，媒体报道时，习惯性地将此案称为“江西国土厅窝案”。

    5月12日，该厅官员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却连呼不平，称国土资源厅“被扣上了一顶莫须有的大帽子”。

    事实上，根据江西省纪委和检察院的调查结果，这三起案件案情间互无牵连，既非窝案，也非串案。案件问题发生的时间跨度大，有的问题更多是在地方任党政领导时所为，是在相对集中的时间段和部门暴露出来的个案。

    但无法回避的是，三起案件具有一个共同特点——均与国土资源的管理权有关。

    殊途同归

    在截然不同的政治岗位上跋涉一番后，李江华、陈爱民、许建斌先后升任江西省国土资源厅副厅长。

    2000年，年仅37岁的李江华作为江西省委组织部公选干部的佼佼者，从贵溪市(县级市)市委宣传部部长一职升任省国土资源厅副厅长。

    陈爱民从2002年4月起担任贵溪市委书记，其间贵溪连续数年经济排名位列江西全省县级城市第一。2006年9月，陈爱民被任命为省国土资源厅党组成员、副厅长。

    2007年8月20日，许建斌调任国土资源厅副厅长。作为中组部、团中央的“博士服务团”成员、国土部下派干部，许建斌于2003年10月来到江西省上饶市挂职，任市长助理。

    三人分工明确，但均涉及土地管理的工作。

    其中，李江华负责协助厅长分管政策法规、信访、土地利用管理等工作。

    陈爱民分管计划财务、规划、新农村建设工作，协管计划财务处、规划处、土地勘测规划院、矿业权交易中心。

    许建斌的分工为协助厅长分管耕地保护和农民补偿安置工作，协管耕地保护处、土地整理中心、建设用地事务中心、地产总公司。

    江西省国土资源厅办公室主任肖岩旺告诉《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当时厅里并未设置常务副厅长一职。为了工作便利，依据各副厅长进入国土资源厅的时间长短，分别排序。李江华理所当然排在了第一。

    2006年3月30日，刘积福被江西省人大常委会任命为省国土资源厅厅长。

    1998年抗洪时，九江长江大堤决口，刘积福时任九江市代市长。危急时刻，军人出身的他果断下令沉船堵口，控制水流。事后，在决口处迅速沉降大型载重货船，成为我国大江大河抢险借鉴的一条重要经验。

    在被正式任命为厅长前，刘积福从九江市委书记调任该厅党组书记，工作了将近一年。

    据记者了解，在刘积福任厅长前后一段时间，李江华曾多次对外高调宣扬，自己是国土资源厅第一副厅长，资历最老。

    2

    2009年初，一场席卷江西国土系统的反腐风暴，让李江华风光不再。

    在2008年底，江西国土资源厅制定了《江西省国土资源厅惩防体系2008-2012年工作规划实施办法》。

    “2009年是关键实施年。”江西省国土资源厅党组成员、纪检组组长聂赣良当时说。

    这个关键实施年的开端，却是关于一本新书——《正道直行——党风廉政建设的实践与思考》。该书作者是曾任江西省委书记、原中纪委书记的吴官正。

    1月12日，江西省国土资源厅隆重举行该书的学习动员会暨赠书仪式。

    刘积福在仪式上说，国土资源部门权力大、责任大、难度大、诱惑大，容易受腐蚀和出问题。前些年系统内一些干部由于廉洁自律意识不强，付出了沉痛的代价，教训十分深刻。

    他的话音未落，李江华成为江西国土系统第一个落马的高官。

    一个月后，江西省国土资源厅在新余市举行国土资源局长暨党风廉政建设工作会议。此次会议上，李江华已不见踪影。

    当时，陈爱民、许建斌尚以厅党组成员、副厅长的身份参会。在会上，许建斌还传达了当年1月中旬在北京召开的全国国土资源厅局长会议的精神。

    2009年3月1日，一纸通知，李江华、陈爱民、许建斌三人的名字最后一次出现在江西省国土资源厅的公开文件上。

    《关于省国土资源厅领导成员工作分工的通知》宣布，李江华、陈爱民、许建斌三人均不再担任该厅党组成员、副厅长职务。

    随后，当地传出三人被纪委“双规”的消息，但语焉不详。

    2009年3月，江西省委书记苏荣公开就国土资源党风建设做出重要指示：必须认识到，只要公共权力存在，反腐败斗争就将是一项长期任务。

    2009年4月左右，三人经江西省检察院决定，先后被刑拘，随后由江西省公安厅逮捕。几个月后，李江华、陈爱民、许建斌三人均因涉嫌受贿罪，分别交由新余、景德镇、赣州三地检察院审查起诉。

    一次性涉及三个副厅长的案件，能够如此雷厉风行地进行查处，出乎不少江西官员的意料。

    据记者了解，到目前为止，这三起案件在江西省均保持了高度的保密性。

    即使江西省检察院、高级人民法院均将国土资源厅三名副厅长受贿案写进了2010年的工作报告，但《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在与之联系时，均得到答复，江西省有规定，涉及厅级干部的采访，必须得到省纪委的同意。

    记者与江西省纪委新闻发言人联系后被告知，不能接受关于这些案件的采访。

    “不能公开案件细节的后果，就是让公众产生了许多误解。”江西国土资源厅的一位官员直言。

    他认为，其实这三名副厅长被查出的腐败行为，基本上是他们在地方当官时留下的旧案，与国土资源厅并无直接关联。但现实是，在三个副厅长落马后，人们想当然地认为，这是发生在国土资源厅内部的严重腐败窝案。

    “我们感到很委屈，国土资源厅被扣上了一个莫须有的大帽子。”该官员显得很窝火，“他们根本就没有一个是真正的老国土。”

    法院宣判

    2010年1月28日，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张忠厚在江西省十一届人大三次会议上做工作报告，正式确认了许建斌受贿案的说法。

    许建斌曾先后任国土资源部土地整理中心项目发展处(后更名为项目计划处)副处长、江西省上饶市市长助理等职务。

    经赣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审理查明：2002年至2009年，许建斌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索取或非法收受贿赂，共计人民币221万余元。

    赣州中院以受贿罪判处许建斌有期徒刑15年，并处没收个人财产50万元。宣判后，许建斌未提起上诉，该判决已发生法律效力。

    据新余市人民检察院指控，2003年至2009年，李江华在担任江西省国土资源厅副厅长期间，利用职务便利，为他人谋取不正当利益，非法收受或向他人索取贿赂财物共585万余元。经一审法院认定，李江华共计收受他人财物合计人民币574万余元。

    法院审理认为，李江华涉案数额特别巨大，其行为已构成受贿罪，遂依法判处其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李江华的一审代理律师江西金凤凰律师事务所主任汤忠赞告诉记者，李江华已经上诉，二审即将开庭。

    陈爱民受贿案已于今年1月开庭审理，但至今未能判决。

    2010年3月31日，全国国土资源系统党风廉政建设工作会议在上海召开。江西省国土资源厅新任的副厅长刘定明作报告，题目为“以案为戒，振作精神，切实加强重点领域预防腐败工作”。

    “2009年初，我厅发生三起厅级领导干部违法违纪案件，给全省国土资源事业发展和队伍形象带来很大负面影响，国土资源系统干部职工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刘定明说。

    他也提到，在这个艰难时刻，国土资源部徐绍史部长、驻部纪检组王寿祥组长和江西省委苏荣书记、省纪委尚勇书记都分别作出重要指示，“既严肃指出了这几起腐败个案的严重性，又充分肯定了我省国土资源队伍的主流和成绩，提出了殷切希望。”

    刘定明结合江西省纪委和省检察院的调查表示，纵观这三起案件，案情间互无牵连，既非窝案，也非串案。问题发生的时间跨度大，有的问题更多是在地方任党政领导时所为，是在相对集中时间段和部门暴露出来的案件。但是，认真分析这三起独立的个案，他们都具有一个共同特点，即三起案件都与国土资源的管理权有关。

    腐败成本

    在记者拿到的陈爱民案起诉书中，清晰地勾勒出了其如何利用土地管理权进行钱权交易的手法。

    2002年夏天，贵溪市福达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游兆汉向时任贵溪市委书记的陈爱民表示，有意投资新宾馆。下半年，陈爱民要求按照成本价格出让贵溪新宾馆建设用地。

    2003年1月，贵溪市政府在没有依法进行土地价格评估、出让公告仅5天、公告内容虚假的情况下，便对新宾馆宗地挂牌出让，游兆汉的公司以2.3万元/亩的低价取得贵溪新宾馆宗地。

    但是，游兆汉取得该地后，仅用一部分用于宾馆建设，另一部分则用来进行“福达家园”楼盘开发。

    2003年底，福达公司违规使用土地被有关部门发现，贵溪市政府只得收回贵溪新宾馆国有土地使用权，重新挂牌出让。

    检察院指控，此时，陈爱民要求确保游兆汉在第二次挂牌中摘牌，并要求新增加的30亩地仍按2.3万元/亩的价格出让给游兆汉。

    2004年5月14日，贵溪市政府将128亩土地挂牌竞拍，但现场只有福达公司一家竞拍。原因是，贵溪市政府规定，竞拍者必须缴纳500万元保证金，受让者还需承担前期投资666万元。

    这样，其他公司知难而退，而在当地政府的运作下，此规定对福达公司并无效力。

    最终，福达公司以拍卖底价1300万余元摘牌。

    同年8月15日，贵溪市财政局通过票与票对开的“封闭”运行办法，实际上，福达公司最后只需支付200万元。

    2004年下半年，福达公司又以相似的手法，花费188万余元拿到了一块价值818万余元的地皮用于房地产开发。

    而在此过程中，为感谢陈爱民关照，游兆汉先后3次送给陈人民币105万元。

    陈爱民案发后，又牵出了鹰潭市国土资源局原党组成员、副调研员陈福仁受贿案。

    陈福仁所犯案件恰恰是于2003年至2009年期间，担任贵溪市国土资源局党组书记、局长的职务时所犯，他为行贿人在土地开发审批、项目规划调整、工程款支付、土地拍卖、土地办证等方面牟取利益。

    一审判决，以受贿罪判处其有期徒刑5年6个月，并处没收财产5万元。

    这样的案例充分暴露了房价中的“腐败成本”。在近年来房价快速上涨几近失控的情况下，国土部门腐败案件频发，怎样去除“腐败成本”已成为政府不得不面对的重大课题。

    陈爱民的律师在辩护词里分析，该案的送礼者绝大部分是企业家，而且都是私企、外地商人。

    所有的行贿事实，都是出现在陈爱民任职贵溪期间，部分在国土资源厅任职期间的事实，也与贵溪有着紧密的联系。

    起诉书指控的222.6万元，绝大部分集中在2005年，高达130多万元，其他的年份都只有几万，或者十几万。而2005年恰恰是贵溪地方财政收入突破10亿元，获得省政府嘉奖的一年。

    纷纷落马

    在国土资源厅3名副厅长落马后，江西省委决定趁热打铁。

    2009年11月19日，江西省委印发了《关于进一步加强几个重点领域预防腐败工作的决定》。

    当时江西国土资源厅对外宣称，将继续重点查办土地管理、工程建设、矿产资源开发、产权转让、政府采购等领域的商业贿赂案件。

    在江西省相关部门的兜底严查下，一批市、县级的国土部门官员旋即落马。

    国土资源厅3名副厅长案发后，南昌市国土局局长周宏伟被查处。因收受贿赂579万元并伙同他人挪用公款100万元，周宏伟日前被江西省抚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以受贿罪、挪用公款罪判处无期徒刑。宣判后，周宏伟不服，目前已上诉至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

    周宏伟在自己的《悔罪书》中反省：“有钱能使鬼推磨”、“金钱和财富是实现自我价值的最好表现”等错误观念腐蚀了自己的思想和灵魂。

    “在日常生活中，我经常与大款、老板打交道，为寻求我的帮助，一些大款、老板动辄一掷千金，不惜十几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地送给好处，一旦经受不住这样的考验，就会走向犯罪深渊。我就是他们的牺牲品！”

    瑞金市国土局局长易长征同样落马。2009年6月26日，赣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以受贿罪、挪用公款罪、滥用职权罪、非法倒卖土地使用权罪、介绍贿赂罪，数罪并罚判处易长征有期徒刑18年，并处没收个人财产人民币100万元，罚金100万元。

    刘定明在全国国土资源系统党风廉政建设工作会议上，反思和剖析这些案件认为，案件折射出国土资源工作仍然存在教育缺法、制度缺失、管理缺位、监督缺严等问题，反腐倡廉任务仍然十分繁重。

    江西省犯罪学会常务理事、江西师范大学政法学院法律系主任颜三忠认为，现行土地管理法规中，对土地征用的条件、征用租用土地的价格、土地补偿费的标准等仅作了原则性的规定，有些实施细则也不够详尽完备。如在处理具体的土地事务中，各级政府对土地有很大的出让权、定价权，有关的决策人员、经办人员拥有很大的自主决定权，这就给公共权力寻租留下了余地。而土地被征用进入二级市场的价值是根据市场来确定的，即使按照规定最高额给予补偿，转让、拍卖的价值也远远高于征用费用，两者之间存在着巨大利润空间。

    “权力过分集中，为以权谋私者提供了条件。一块土地的背后，往往交织着各种权力的拉动和平衡，权力干涉多，监督环节往往形同虚设。”颜三忠说。

    “面对当前腐败案件呈易发高发的严峻态势，我们要大喝一声，猛击一掌，让全系统进一步警醒起来。”全国国土资源系统党风廉政建设工作会议在春雨绵绵中召开，国土资源部部长徐绍史开篇的讲话让与会者心头一震。

    在这样的反腐背景下，其实并非仅有江西在孤军奋战。　　2009年1月至11月，浙江检察机关立案侦查的国土系统贪污贿赂、渎职侵权犯罪案已达61件67人，其中有15位正、副局长。河北、江苏等地，国土官员落马声亦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