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01月05日 13:22  来源：《小康》杂志

    从哭球到反赌风暴

    一场由中央领导指示，公安司法机关介入，波及北京、成都、广州、深圳、青岛等地的反赌打黑风暴正在席卷着整个中国足坛。

    足代会推迟了。

    在中国足球反赌打黑风暴愈来愈猛烈的时候，中国足协原定于2009年12月21日召开的中国足球协会会员代表大会推迟了，官方给出的解释是《中国足球协会章程》修改意见反馈工作尚未完结。

    实际上，这届足代会已经延期三年了。诸多足球界人士都认为，眼下的局势是中国足协推迟开会的另一个原因。

    公安部两年前就已开始行动

    反赌能否掀开足球职业化16年来的重重疑云，已成为超越某一职能部门的公共问题。

    反赌导火索源自一年前一个赌博团伙的颠覆。警方经过长时间的谋划和取证，终于端掉了以原辽宁广原领队王鑫为首的非法赌球团伙。而警方取证的切入口正是从民间反赌第一人任杰处打开。早在两年前，公安部就找到了任杰和其反赌联盟，并从中获取了国内外一百多家地下博彩公司的信息。

    36岁的任杰是重庆大昌镇人，两年赌球，让他从百万富翁变成百万负翁。当家人把任杰从自杀边缘挽救回来之后，他痛定思痛，以擦皮鞋的方式告别过去，决定重新开始，从反赌球开始。其后，任杰发表了轰动一时的文章《哭球，赌球者的自白》揭发赌球黑幕，并成立了反赌球联盟，甚至开起了哭球餐厅。这一切，除了拯救他人外，也是对自己的一个救赎。

    这两年内，任杰的反赌之路越走越孤单。他触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却已经有了冰凉透顶的寒心。“赌球就像吸食鸦片。”他把鸦片丢弃了，只是球场上的硝烟依旧漫漫。

    任杰第一次知道假球的事情是在他快要收手时的末代甲A。几近穷途末路的他拿出最后3万元下在老牌冠军队大连实德上。但是那一次，庄家叫住了他：“你说大连实德是不是要拿冠军了？陕西国力是不是要降级了？一个降级的球队会跟一个冠军球队拼死拼活吗？”

    任杰摇头。“既然你这么想，是不是大家都会这么想？那么庄家输了我赔得起那么多钱吗？”庄家的话让任杰有点发懵。尽管如此他还是照着本愿买大连实德赢。结果，那场比赛大连实德意外地输了。

    足球名记冉雄飞回忆起他第一次接触“赌球”这个概念是在广东。1998年，身为央视记者的他到广州去采访，总是听到很多人嘴里在嚷着“赌波，赌波”。不明所以的冉雄飞回酒店以后才在里面派发的港版报纸上看到相关的赌球广告推荐。但是真正让他理解所谓赌球的概念是在2001年之后，中国队冲进世界杯的喜悦与狂热，让地下博彩公司看到了打入“中国市场”的契机。那时，中国足球职业化已经进行了8年，却依旧改革得不彻底。赌球也就是在这种逐渐变质的土壤上滋生蔓延着。

    冉雄飞说，如今放眼望去，中超中甲30家俱乐部，几乎没有一家拥有生存的能力。很多俱乐部因为职业化的不彻底早就缺乏供血功能，常年处于亏损状态。王珀在2004年从陕西国力去宁波的时候，他的球队到了宁波，球队账户上没有一分钱，球队要吃、要住，怎么办？他自己跟军队交了朋友，赊帐。平时开支怎么办？王珀找朋友借钱，借完这个借那个，最后借的钱怎么还？没有别的方法就要通过赌球、卖球来赚钱。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在赌球成为足球界日益公开的现象后。中国公安部开始了周密的行动。2009年10月16日，前广东雄鹰总经理钟国健最先被南下的辽宁警方控制，10月19日，前广药总经理、前广州足协官员杨旭因涉嫌行贿而落案，11月25日，公安部首次公开公布了王鑫等16人涉嫌利用商业贿赂操纵足球比赛结果案件的初步情况，12月初，被捕的中国足协前联赛部官员范广鸣出现在电视画面上……

    每年非法赌资超过1万亿元

    “事实上，这种事情早在中国足球开始职业化的时候就有了苗头。”公安机关首次披露足球打假真相之后，前国家队主教练曾雪麟也坐不住了，“我们是在望球兴叹！”这位足球界元老，甫一想到缠绕在中国足球身上的“毒瘤”，心里就有说不出的“苦”，在他看来，中国足球之所以畸形发展，是跟整个大环境分不开的。

    大环境有着它不成文的规则。曾雪麟说，孩子想要踢青少年队，要交一大笔钱。裁判想要吹比赛，也要交一大笔钱。一层层金钱的堆叠，也是一层层人性的腐烂。曾雪麟认为，这是为什么很多球员一开始就可以不加犹豫，大方地把手伸向庄家的原因。

    在深圳生活的曾雪麟，每个周末都会去球场看业余队踢球，这个年轻的城市共有1000多支业余球队，对足球的热情可见一斑。不过，80岁的曾雪麟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深圳队的比赛。作为深圳队前总顾问，曾雪麟对这支球队有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他看着健力宝入主后的球队慢慢走着下坡路，优秀球员被买走，在职球员被欠工资……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开始听见一些球员在球队赢球的时候懊丧着一张脸抱怨道：“输了！输了！”

    没有钱，没有人赞助，也没有基地。很多球队就这样一年混着一年过下去。曾在深圳队执教过的谢峰嘲讽着，“在深圳这个大家眼里来钱最快的地方，没人会相信我一年都没拿到奖金了。”谢峰有时候会觉得他的球员既可爱又可怜。毕竟球员吃的是青春饭，连这碗青春饭都吃不饱，“饥不择食”也逐渐被看成是可以“原谅”的了。

    作为在泰国出生的梅县人，曾雪麟深谙广东这片沿海地区最抵挡不住来自外界的“诱惑”。他说，在广东的地下庄家大多是为了金钱而不择手段的潮州人。这些潮州人为来自境外如香港、澳门、东南亚的庄家做大陆的下级代理，并尝试着用各种手段——收买球员、教练、裁判员、俱乐部工作人员等来操纵国内的绿茵场。

    曾雪麟说，在深圳的地下庄家就不少于30家。

    俱乐部职业化的不彻底也使队中的球员饱受后顾之忧。这让本来就素质偏低、社会辨别能力较差的球员更容易被误导。“做三年庄，判三年，富三代。”作为“民间反赌第一人”的任杰回想起当初流传在赌球界的口号。如果坐三年牢就能富裕三代人，这个诱惑会有多大？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都愿意为此铤而走险的原因。

    中国足坛非法赌博到了什么程度？有专家统计，国内每年的非法赌资和彩票的资金比例大概是10比1。而2008年中国彩票销售额为1059亿元左右。按此类推，去年中国的非法赌资就可能高达1万亿元左右。其中，地下赌球的赌资必然相当恐怖。

    “中国的GDP还不到30万亿，大概就是说有3%的资金或者流向海外，或者是流向赌博。”冉雄飞做了一个简单的计算。“这对人性的腐蚀是摧毁性的。”

    一查到底，还是就此结束？

    肆无忌惮的足坛恶行是中国足球职业化16年来从辉煌到衰败的罪魁祸首。

    足球水平的下降和上座率的暴跌是其恶行直接导致的不良后果。这两点让刚刚加盟陕西宝荣队的谢峰教练很痛心。球迷落寞离开的背影，愈发空荡的球场，让谢峰有点不知所措。

    2009年一场曾经引发球迷极度质疑和不满的中甲比赛也进入了司法机关的调查中。整个事件过程“做作”得让人啼笑皆非。青岛海利丰在领先四川西部智谷3个球的优势情况下，球员们居然匪夷所思地纷纷向自家大门传球，并且接二连三地攻门。尽管那几个惊出自家守门员一身冷汗的“乌龙球”最后都稍偏了门柱，但还是止不住现场球迷不约而同的“假球”声浪。川足主教练魏群甚至在赛后抛下了一句话，“作为一个足球人，很多事情我真的羞于开口，我只是希望中国足球能有一个公平、干净的环境。”

    不仅仅是甲级联赛，一直被人们忽略的乙级联赛也有着自己的“潜规则”：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中乙球员告诉记者，在中乙联赛，一个球员跑到场地对面，把帽子一摘外套一脱亮出里面的荧光绿训练背心，这就说明他在告诉本方教练和球员：该放球了。

    在当下的反赌风暴中，从各大网站的问卷调查中不难看出，人们最大的关注点无疑是：“这次反赌风暴会否如以往般不了了之？”其实早在2003年以龚建平案为标志的足坛打黑草草收场时，球迷就已经表示对“还原中国足球的澄澈”感到绝望。而这绝望的窒息感也逐渐从场外沿移到场内。

    球员失业，薪水减半，一些优秀的佼佼者寄希望于国外的联赛，而更多人则在低级联赛的板凳上“混”日子。

    “要先把这乌烟瘴气清理得干干净净，然后再重头开始。”当被问道如果自己是足协主席会怎么处理时，曾雪麟说道。不过，在更多业界人士的眼中，博彩的公开化和透明化才是反赌的根本。因为赌球牵扯到数目巨大的资金，强制禁止的可能性非常小。

    但也有不少人认为，这次公安部的强势介入为净化中国足球环境提供了一个难得的契机，事情远远不会那么简单地结束。目前，据足球界人士透露，此次反赌风暴，中国足坛已有近百人被公安部要求“协助调查”。“如果要追查到底，这一百个人都会被查出来。如果不追究，那么现在这种情况就算是结束了。”资深足球记者冉雄飞说道。

    2009年11 月6日央视整点新闻播出题为《打击赌球，就要像重庆打黑一样狠》的评论，该评论引用了足坛反赌先锋——原浙江体育局局长陈培德的话：“打得越狠越好！挖得越深越好！”饭桌上摆着以“黑哨”命名的烤鱼，任杰在电视旁细心地听着。

    “要打持久战。” 曾雪麟说得铿锵有力。“发现一个就治，镇住歪风邪气，我相信最后的结果肯定会让人跌破眼镜。”